清明假期的第一天,我和冬漉去看好友张小勇。刚进他家，已到他家的大嫂就告诉我们，欢欢走了。“怎么可能？！”我和冬漉相对而视，却无言以答,一阵悲凉骤然掠过心头。
大嫂接着说，早晨，欢欢嘴角流了点血。在抱起给它擦抹的时候，它的眼睛正流淌着泪水。人们都说，狗的一年相当人的七年。这么算算，欢欢也算是高寿了。可是谁又愿意离开这个世界呢？欢欢似乎已经预感到大限的到来。它留恋这个家，这个曾经给它欢乐和温暖的家。泪水，正是它向这个家做出的无声告别。
欢欢，是爸爸养的一只小狗。17年前，冬漉把这只博美带进家门之后，就受到爸爸的宠爱，并取名欢欢。当见到家人回家的时候，它总会围着你雀跃。正如杜甫所写的那样“旧犬喜我归，低徊入衣裾”。我女儿属狗，也是特别喜爱欢欢。小的时候，她每天放学回家，总会和欢欢在地毯上翻滚。那种自然而纯真的气氛，爸爸见了总会开怀大笑。
前年早春，我父亲去世。似乎感到了不祥之兆，欢欢也突然变了。来家里祭奠的人络绎不绝，欢欢不再像往常那样见到生人就叫。看着人们在爸爸遗像前献花鞠躬，它趴在墙脚，耷拉着脑袋，一声不吭。到了夜晚，我们兄弟几个轮流守灵。欢欢一反常态，不睡在自己的小窝，却独自趴在灵台的桌腿旁边。伴着爸爸的遗像，它在灵台边整整守了六个夜晚。到了爸爸追悼会的那天，欢欢突然晕厥，双目紧闭，舌头外吐，似乎它的魂灵已经伴随着爸爸而去。我明白，欢欢定是知道它的主人离开了人世，哀痛和连日不眠让它无法承受。
爸爸喜欢狗。记得小时候，爸爸就爱给我们讲狗的故事。他常常说：“富养猫，穷养狗”、“儿不嫌母丑，狗不嫌家贫。”爸爸为人讲忠诚，但是，并不是无条件的。他忠诚于事业，而不是忠诚于个人。他认为没有原则的忠诚是烂好人。因此，为了他所追寻的事业，他会挑刺，会批评，会坚持己见。尤其是他重回上海工作之后，他的这种忠诚有时并不为人们所理解，甚至遭遇挫折。除了可爱、淳朴，忠诚正是爸爸对欢欢格外宠爱的缘由。
爸爸最宠爱欢欢。爸爸在世的时候，从来都要自己喂欢欢。这一坚持就是15年。就是到了90多岁，尽管腰腿不便，爸爸还是要站着强弯下腰给欢欢喂食。凡是有好吃的，爸爸总会给欢欢留点。吃饭的时候，欢欢总是站在爸爸脚边，抬着头，等待爸爸偷偷地喂它。欢欢睡在爸爸的卧室里，爸爸总是睡不踏实。考虑到爸爸的身体，我们逼迫爸爸同意让欢欢睡在卧室门外。欢欢倒也懂事，从此就一直趴在门外守护着爸爸。自从欢欢进了家门，爸爸很少外出。偶尔到了外地，他总是说，“欢欢没有人管怎么行？”几天之后，他一定会回到家里照看他的欢欢。
爸爸离不开欢欢，欢欢也离不开爸爸。爸爸走到哪里，欢欢跟到哪里，真是形影不离。只要爸爸外出，它就会趴在门口守候着。不等到爸爸回来，它是绝不会离开的。欢欢有时会犯小错误，当你举起手来假装要打它时，它就会很快地躲到爸爸的身后。爸爸这时会笑呵呵地说：“算了，算了，别打它了，我是它的保护伞！”欢欢的陪伴，给爸爸的晚年带来了许多沁入心脾的欢乐、甜蜜和安慰。
自从爸爸走了之后，思念让欢欢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。它见到家人，不再欢蹦如雀；它的尾巴耷拉着，不再盘卷如花；它的步履有点蹒跚，不再轻盈如舞。它趴在沙发旁，眼睛却总望着大门。渐渐的，它的白内障日趋严重，视线已经模糊。但是，只要大门有点声响，它总是会立即抬头望去。我们都知道，它依旧盼望着主人的归来。
临近清明，我们兄弟间经常谈论如何安葬爸爸的骨灰。或许欢欢它听见了，记住了，明白了。清明到了，欢欢却等来了生命的最后时刻。家人为欢欢擦掉嘴角的血迹后，又把它抱入它的小窝。歇息了一阵之后，欢欢挣扎着走出小窝，颤颤巍巍地到了爸爸常坐的沙发，在沙发腿上蹭了蹭，突然口吐鲜血，栽倒在地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。似乎，它刻意就是要在清明之时，回到它的主人身旁。
清明期间，爸爸的骨灰下葬了。爸爸的铜像经过一年多的设计和制作，终于成为了最后的身形。在刚劲的松树旁，他目光炯炯，腰板笔直，略带威严，显露出不屈的性格。欢欢就卧在他的脚旁，依旧忠诚地守护着主人。“白云将犬去，芳草任人归”。我想，在天堂里，爸爸和欢欢一定将续写着人狗情未了的动人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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